洞头啊洞头
作者:申屠春炎
洞头我来了。
每次来洞头,每次的感觉都会不一样,这次也不例外。坐在车上,远眺着波光粼粼的海面,思绪万千,如海边纷飞的浪花,也如开闸后滚滚而来的江水。蒙太奇式的画面断断续续,衍出了许多点滴的往事,一下使我放飞沉浸在洞头的百岛世界。
一九八一年我揣着梦想,投笔从戎,燃,“一人当兵全家光荣”的荣耀,入伍当了温州公安消防兵。十月二十四日早上六点,天还蒙蒙亮,我们五十五位新兵与几位带兵的班长,乘坐大巴远离了潇洒桐庐郡富春江畔的家乡。
一路过来,途经金华等地,到了中午的饭点,车在永康石柱镇的公路边停了下来。老班长打开纸箱,拿出了蟹壳黄式的糕饼,人手二个。虽然没有矿泉水等饮料的拌佐,有点难咽,但在年轻就是资本的黄金年岁,每个人仍吃的很香。此刻,我想到抗美援朝上甘岭上吃着炒面的战士。
经过八个小时左右的行程,车终于抵达温州市郊广化桥的粮食干校停了下来。学校的周边是稻田与菜地,靠西北边的一墙之隔是个油库。干校里没有别的人,仅传达室一位看门的大伯。于是,我们为期二个月的新兵连就在这里开始了。从基础的队列训练,再到消防的基本功,一切从零开始,犹如到木匠手里上的一棵毛山杉树上了作马,慢慢成形成料。
新兵连每天的生活既严格又紧张,纪律严明,步调一致,同起床,同熄灯,同吃饭,同训练,叠豆腐干状的被子,摆成一线的洗漱用品。经过严格的部队生活,慢慢地把每个同志锤炼出坚强的革命意志,不怕吃苦的拚搏精神。为做好一名合格的消防队员,成一名赴汤蹈火的火场逆行者,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新兵连是每个军人在军旅生涯中最重要的转折点,使一名普通的青年成长为一名合格军人的里程碑。
紧张之余,我们每位新兵最盼望的是星期天的到来。那样,我们可以请假外出,去市区望江路繁华的自由市场东张西望,满眼都觉新奇。看着地摊上摆着邓丽君、张帝等港台歌星的录音磁带,还有自动雨伞,打火机等等琳琅满目的小商品,使我有点眼花缭乱。顿时心中升起了一股强烈的购买欲,可捏了捏口袋里面仅有的七元钱,那是每月的生活津贴费,一下熄了购物的念头。
转眼二个月的集训就蒋圆满结束,十二月二十五日,市消防大队来了好几位领导,炊事班也早早从市场上买来我以前从未见到过的许多海鲜,晚上进行了丰盛的会餐。会餐后,一声哨响,进行了集合列队,我们站在队伍中,人人怀着既激动又局促地心情,等待领导宣布每个人的去向,要么分在市区四个消防中队或是温州地区八个县的中队。随着一声一声的报名,我与另外四位老乡站到了洞头消防领队的后面。从而,每个新兵像生鲜血液一样流到各地的消防中队,成为了一名守卫一方的消防战士。
分兵后的第二天,也就是二十六日这是个难忘的日子,早晨我们从望江路码头坐上了去洞头的轮船,我人在船上,心情犹如大海一样无边无际。
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航行,轮船终于停靠到燕子山的新码头。第一次踏上了神秘而好奇的洞头,难免与心中想象的不一样。天高云淡,海风中夹着一股刺鼻的腥味扑面而来。混浊的海浪,凶猛地拍打着抛锚在码头旁尚未作业的渔船。路边的地上晒着几条三四十米长的鱼网,一高一矮的二个渔家姑娘在忙碌地修补鱼网。
然我离开岛后的几年,十年、三十年曾多次来洞头,岛上的那股海腥味却越来越淡,宛如每次回故园时慢慢远去的乡愁。
特别是洞头五岛相连,于二零零二年五月二十九日的正式通车,圆了洞头人民盼天堑成通途的千百年之梦想。而今,蓝天碧海的洞头更是成了座花园式的海滨城市。
北岙镇、大门区、元觉乡、霓北乡,鹿西乡、大王殿,双龙村......我口中默念各乡镇及自然村,牢记着这些地名与水源道路,这是我们新兵下连队要做的第一件功课。哪怕躲在深宅小巷里面的一口水井,或者哪条街道边站立着几个红色的消火栓,这一切我们每个消防队员都能了如指掌。
平时多流汗,战时少流血。这是我们军人的座佑铭,同样也是我们每个消防队员的坚强信念。为了在省市消防运动会上能获得冠军,实现心中最高荣誉的这个梦想,我制定了严格的训练计划。每天周一到星期六的早晨都要训练万米长跑,晚上进行引体向上的单杠训练。每当清晨跑出第一步时,双腿会觉得有点沉重。一旦跑到千米后,随多巴胺的分泌,越跑越兴奋,越跑越快,到了终点,就像战场上凯旋归来的将军。
晚饭后,战友们会涌向会议室,观看女排世锦赛中国队与秘鲁队冠亚军决赛的电视转播。孤影单人的操场上,我在单杠上苦练引体向上。两耳尖尖却不安分地竖立起来,听着从电视机里传来宋世雄饱满激情的解说,大脑亢奋的像球场上的女排队员。全然不顾老茧新茧磨出来的鲜血,口里不停地数着引体向上的次数,50、51、52....65。
铃,铃,铃,火警一响,战友们在熟睡中不穿外衣飞快下楼,或从卫生间里冲出,或从球场跑出、要么放下饭碗冲向个人的消防装备。驾驶员已发动起轰鸣的战车,刺耳揪心的警笛声响彻北岙小镇。从接到119的报警电话,一分钟内,消防战车已驶离出红色大门。
火灾是残酷无情的灾难。3号员的我,坐在消防车里透过车窗向外看,只见大王殿村的沙滩上空浓烟滚滚,火光冲天。我初步判断,此刻已失去了消灭初级阶段火灾的最佳时机。
火助风势,火借风威。火魔疯狂地呑噬着停在沙滩上修理的渔船,1号员水枪手用高压水柱尽力地压向火势。水火不相容,渔船周围冒出了大量的水蒸气,明火已缩了回去,它终于低下了罪恶的头颅。渔船被大火烧的只剩下一幅龙骨,庆幸的是旁边的二艘渔船幸免于难。二个老渔民无力地坐在沙滩上,手里摩挲着抢救出来的破渔网,目光呆滞地望着大海,口里不停冒出闽南语:“妈祖啊,我袂少供汝烧金纸香烛啊,今年毋知怎来讨海。”
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。下半年,我们消防中队的老兵服役期一到,会退伍回家。离开中队的那天,老兵会与战友及红色消防车合影留念,并把在部队里训练笔记赠给留队的战友。战友们送老兵到燕子山的轮船码头,我们情不自禁地一个一个拥抱过来。我用力地握着老班长的手,此刻他已流泪满面,拍了拍我的肩膀,哽咽着:“来阿啦宁波孛相。”
几年来,我吃着洞头人民的饭,喝着岛上的水,常年二十四小时执勤灭火备战,时刻保卫着洞头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。我徜徉在路边,花草也会向你招手,去海边训练,海浪拍岸在向你问候。甚至连刚上岛的那股海腥味,浑然已感到那么亲切自然。
军民鱼水情,在岛上有着良好的光荣传统。民兵连长汪月霞的事迹,七十年代曾拍成了电影《海霞》。由此,岛上的女青年以参加女子民兵为此而荣,革命薪火更是代代相传。我们消防中队与北岙后街居民区也成立了警民共建之家。利用节假日之际,中队会派出部分战士去后街打扫街道卫生,看望孤寡老人,后街居委会的人也会来营房帮战士们洗衣鏠被。八一建军节一到,他们挑来了很多很大的西瓜来慰问我们,我吃在口里,甜在心里。
离岛二年,我去了武警指挥学校的消防专业深造,八六年九月份又回到了洞头消防队。工作上从原来的消防战斗员,随之成了一名防火员。作为一名防火参谋,更多的是下到各个乡镇去指导业余消防队的自防自救等的消防工作,下企业安全检查与防火指导。我到过洞头有居住人的每个岛屿,曾三次坐小船到过离洞头最远的鹿西岛。人生第一晕船,也是赴鹿西坐在机帆小船的洋面上。我在市消防支队领导面前,还自傲地夸起鹿西,乡政府对面那排由幕墙玻璃到顶的三层房屋。那该是八十年代美丽渔村的典范。
大门区,直辖洞头县管辖,岛的面积比洞头本岛略大。岛屿上的花岗石资源非常丰富,岛上的能人,开采花岗石用来加工成化工用的反应槽等产品,畅销国内外。岛上花岗石看多了,我的脑子也有所石化。青涩的记忆弥足珍贵,那次出差大门岛,在旅馆门口居然与一位姑娘邂逅相遇。她是乡里的一位文化员,落落大方,声音清脆。因我们是熟人,她约我晚饭后出来散步。
初秋月明星稀的傍晚,她早已在街角等待我了。我微笑地走近了她点了点头,她羞涩地躲闪着我的眼神,脸颊上已飞上了一抺酡红。她那双大大的眼睛似天上煜煜的星星那样眨了眨,然而她转身走在前面,我跟在后面。
她不停地向我介绍大门岛上的人文趣事,娓娓道来,我默默地记在心里,偶尔我也会插几句话。我说,我从温州望江路码头上坐“百灵号”轮船到上海公平路码头。船经过你们大门岛时,从舷窗里远远地能看见岛上一大片的沙滩。她告诉了我,那是“观音礁。”也许她想引起我对大门的好感,讲了许多岛上的优势,可并没有引起我半点的共鸣。她甚至天马行空还讲到了今后大门岛上会建桥通车,我口上不说,心里面却有所不屑。然二零一六年一月终于建成了大门大桥,成功通车,天堑成坦途。
月光如水,淡淡的银光洒落在我俩的身上。谈笑风生中,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田野里的机耕路上。她的脚步慢慢地停了下来,我也停了脚步。她转身向我,浅浅地一笑,忽然唱起了董文华《月亮走我也走》的歌曲,抑扬顿挫的歌声回荡在原野上。
星月下,草丛里的秋虫也跟着歌声一嘶一鸣。如百灵鸟般的声音,我听的如痴如醉,静了时间,忘了他乡。
我伸手情不自禁地想去牵她的手,更奢望在路边高高的稻草堆下小憩片刻。她看见我那炽热的眼神,林姑娘她巧妙地化解了我的牵手,转身已向来的方向独自回去。我始终没法打破心中的桎梏,呆呆望着她前去的背影,地上她的人影也被越拉越长。
洞头有百岛之称,有二千七百多平方公里的海域面积,绝大多数的岛屿是无人岛,常住人口仅十二来万,多数人讲的是闽南话。虽然人少地小,但洞头人善于取长补短,走出去,引进来。当初乐清柳市的低压电器小荷才露尖角时,这股春风吹边了海岛的各个角落,躁动着人们的心。
我有位烟草公司的朋友,他的亲戚得知我二哥在申城工作,要去了地址,独闯上海滩。结局虽令人失望,但那样也阻挡不了温州人的脚步,哪怕有一丝的商机。
有天,我与外贸公司的一位文友在随谈闲聊,他说现在外贸业务很好,主要是从舟山进来的羊栖菜出品到日本。过了几年,意料中的羊栖菜真成了洞头人海上养殖业的支柱产业。勤劳的洞头人民以大海为良田,耕海牧鱼,多元化养殖,以大黄鱼、羊栖菜、紫菜、蛏子等为主的产品远近驰名。
冬去春来,我不断地深入乡镇与企业的消防工作,与当地的人们打交道也越来越多。看到洞头人的身上有着福建人打拚才会赢的精神,又有温州人胆大眼光敏锐敢冒风险敢吃苦的品性。特别是在土地、水电资源紧缺,交通运输极不方便的情况下,他们办企业依然有股闯劲拚劲的执著精神。铜山制药厂、北岙水化厂、汽配厂、眼镜厂、鱼粉厂等等的厂家他们克服各种困难,发扬工匠精神,目标专一,努力把企业做强做大。特别是铜山制药厂建厂于一九六六年,位于小朴村的山岙旯旮里,当时它只生产简单的试剂及穿心莲等药品。几十年后,它让我刮目相看,企业经过提升和发展,更名为浙江诚意药业股份有限公司,现已成功上市股票的主板市场。还有很多洞头的新锐精英,他们拚搏在全国各地各个商界领域,叱咤风云,甚至还组建了上海、四川等地的洞头商会。
大海冬捕晒鳗鲞干之际,我随单位退休党支部红色旅游再次来到了洞头。我站在望海楼上眺望,原九厅村边上的那块晒盐场,早已成为高楼大厦林立的新城区了。那年的盛夏,我站在盐田旁,曾对晒盐的一位老人还拍过一幅摄影作品,记忆犹深。
我双目扫视整个新城区,努力想找到新搬迁过来消防队的那扇红色大门,还有那簇火焰蓝。
望海楼始建于公元434年,为永嘉郡守颜延之所建,被誉为“气吞吴越三千里,名东南第一楼”,二零零五年一月得到重建,楼里展厅有“民俗八大巧”“百岛十二鲜”“妈祖祭典”“七夕风情节”等洞头渔乡风情。
我久久凝视着望海楼展厅的这些洞头文化,心里忽然走进了邱国鹰与庄杰孝二位洞头的作家。他俩都任过洞头县的文化馆长,大海的儿女,为洞头文化事业作了不懈的贡献。庄杰孝他我不认识,邱国鹰先生打过几次交道,也看过他创作的童话与民间故事。邱国鹰他为了创作素材,采风走遍了海岛的各个角落。在渔村在码头或在渔船上,倾听老渔民口述祖辈代代相传的故事。听完故事,邱老师会从包里拿出一包香烟或者掏出几角钱来犒劳讲故事者。几十年如一日,他像位老渔民那样辛勤散网,笔耕不辍。
离岛前的一大早,我特地去老消防队转了一圈,望着紧闭的红色大门,闲置的营房内已空无一人。营房前后,我仿佛看到了昔日战友们矫健的身影。此刻,我的耳边依稀听起了,老班长与我的促膝谈心及指导员对我语重心长的叮咛。
这次来洞头,我们住宿在离渔港码头很近的一家宾馆。晚饭后,我踟蹰在码头,找了找,码头东边县水产公司的大冷库不见了;看了看,码头西首机修渔船的门面没有了。忽然,一声响亮的鸣笛声,把我飘忽的二眼引到了远方。见渔船归港,鱼贩们蜂拥而至,想必望夫石上的女人也该回家了。
申屠春炎(电话:13606770618)
于2024年4月18日3点